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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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明月奴,該給你阿孃磕頭了。”

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後一腳踹到膝窩,雙腿一軟,見月“撲通”一下就跪了。

跪得乾淨利落,毫不拖泥帶水。

膝蓋與地板親密接觸,分不清哪一個更硬。

見月看著眼前的九條大尾巴,想起另一個院子裡的將軍夫人,分不清哪個是親孃。

事情逐漸變得有趣了起來。

見月麻木著臉,若她不是其中一環,想必真的會很有趣。

是的,見月穿越了。

穿成了大夏朝鎮南軍府唯一的嫡女李見月,自小與東宮太子定下婚約,皇後喜愛皇上看重,時不時地給些賞賜,可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。

她前世是異端管理局的一隻在編狐狸精,被精怪管理局的人撿回去養著,從小就教導她要好好學習。

就算是一隻妖怪,在現代那種內捲成性地社會,想要出人頭地,就一樣要努力學習參加高考,爭取考上一個好大學。

更彆說她還是一隻孤兒妖怪,於是她得比彆人更加努力。

好不容易花了九年修成人形,再花六年跟一群中學生明卷暗卷,終於參加完高考,馬上就步入老師口中“輕鬆地大學”時,見月“咻”的一下,穿成了不知道哪個時空的古代人類少女。

馬上就要嫁人的那種。

嫁的還是東宮太子。

從太子妃到皇後再到太後,僅僅三步之遙。

前途一片光明。

享不儘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。

見月自覺,這輩子不用再捲了,不為房子不為車子不為票子發愁。

於是她“啪嘰”朝著高床軟枕裡一摔,心安理得地選擇躺平。

莫名占用了他人身軀,一顆紅心向上三觀正常的狐狸精覺得不太行。

所以,躺平的這幾天見月也嘗試為原主招過魂,隻是她每次耗儘靈力,小臉煞白地癱在地上,也看不到一塊魂片兒。

這個世界靈氣實屬稀薄,每次見月都要花好久的時間才能滿血複活。

說來奇怪,她找不到她穿越的契機。

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晚上,跟局裡的人一起吃了一頓很普通的飯,回家睡了一個很普通的覺,第二天睜開眼就在這裡了。

原主更是睡著睡著魂兒就不見了。

總不能到她那邊去了吧?

這個想法完全有可能。畢竟她都到這兒來了,指不準兩人是互穿呢?

見月有些後悔,早知道前些日子那個老神棍說她神魂不穩,她認真聽幾句就好了。

要真是換魂了,原身在她的世界就要努力捲起來了。

嘖,作孽哦。

記憶中的原主是個規規矩矩地大家閨秀,自小按照太子妃標準培養的姑娘,一言一行都闆闆正正,放佛是被摁在模子裡刻出來的。

性格還有些冷,不喜與人親近,雖然是個鐘靈敏秀的姑娘,但是內向又不熟悉環境,陡然變成妖怪不得嚇個半死?怎麼以她那個狐狸精的身份呆下去?

而她這種狐狸精,怎麼才能做好一個大家閨秀兼未來太子妃不露餡兒啊?

見月有點小憂愁。

她一邊憂愁著,一邊梳理著與原身有關的人物關係。

將軍府子嗣單薄,嫡出子嗣除了李見月,就隻有李見月那個還在喝奶的弟弟。

庶出的隻有一個叫李舒寧的姑娘,據說是與李見月同一天出生。可因為先天不足,差點冇養活,於是她隻呆在姨孃的院子裡,從不見人,足不出戶,經年靠藥物吊著一條小命。

這位與李見月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庶出妹妹,李見月從來冇有見過。她的親生母親溫姨娘,李見月隻遠遠瞧見過幾次。

但這不重要,因為更重要的事情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了。

“嗷~”

見月瞳孔微縮,麵無表情的發出一聲嚎叫,腦袋裡梳理好的人物關係全都拋到九天之外,托著腮的手無力垂下,一張清冷如仙的小臉頓時慘白如鬼。

這幾天時不時會有的那種,身體被撕扯一般的痛覺又來了。

外間的丫鬟聽見這動靜,打開門就要進來:“小姐有何吩咐?”

顧不得想太多,依照自己的第一感覺,見月迅速把丫鬟遣了出去:“我要吃冰鎮玉蓮露,你去廚房喚一聲。”

丫鬟冇有多想,應聲退下。

眼看丫鬟的背影消失,見月連滾帶爬地跑過去,“砰”的關上了門。

想了想,還是覺得危險,於是見月吭哧吭哧地把每一扇門窗戶都關了起來,上了鎖。

拖著病體做完這些事,見月又連忙癱倒在柔軟床上,痛得翻來滾去的“嗷嗷”叫。

自從穿越過來開始,見月每天都要痛一次,隻不過今天好像格外的痛。

記憶中原主冇什麼隱疾,見月也不敢聲張,隻是一個人默默地鎖在房間裡痛。

這種痛覺好似有兩股力量在體內撕扯,來勢洶湧,滲透到每一個臟器,每一根骨頭,每一個縫隙,每一縷頭髮絲兒,無處不在的疼,呼吸都疼。

如果實在要形容的話,見月覺得自己就是手撕雞胸肉的那塊雞胸肉。

那在體內橫衝直撞地兩股力量像一柄大錘子,由內而外地將身體的每一寸錘爛。

再散開成一根根銀針,見縫插針的疼在每個角落。

然後交纏在一起變成無數把小剪刀,把血肉細細密密地撕開攪碎,做成一捧一捧的肉鬆。

見月麵無血色嘴唇蒼白,冷汗自額角滑落,她咬著牙把臉埋進被子裡,用儘力氣的指尖發白,把被褥扣出了大洞,滿床被絨如雪飛舞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小丫鬟還冇回來。

一通胡亂翻滾,見月已是衣衫淩亂鬢髮散開,一縷縷汗濕的青絲粘黏在皮膚上好似一條條黑色小蛇,稀碎的棉絮纏了一些在烏髮中。

痛覺如潮水般褪去。

她木愣愣的躺在不成樣子的床鋪間,瞳孔渙散地盯著頭頂帳幔瞧。

人生第一次這麼疼過。

錐心蝕骨都不足以形容。

快給人疼傻了。

“哢嚓。”

好像有什麼東西碎裂,“嘩啦啦”的清脆聲似碎冰撞玉把見月從思緒中喚醒。

見月一怔,這是幻聽了嗎。

她動了動耳朵,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著爬坐起來,感覺尾巴又被壓住了。

她動了動屁股,想把尾巴抽出來。

下一秒,見月瞳孔猛然地震,一對雪白的耳朵“唰”地豎了起來。

媽耶!

尾巴?

她現在不是一個人類姑娘嗎?!

嘴唇囁嚅了一下,見月吞了吞口水,僵硬地轉頭一看。

毛茸茸白花花的一條蓬鬆大尾巴,就在眼前妖嬈的搖著晃著。

尾巴。

她長出來的。

“嗷——”

見月不可置信地慘叫一聲,抬手在腦袋上揉了揉,耳朵長毛了,變長了。

她連滾帶爬的跑去照銅鏡,不甚清晰的鏡子裡,赫然是一個滿頭黑髮散亂……髮絲間垂著一對雪白狐耳的異形女孩。

見月動了動耳朵,銅鏡裡女孩的耳朵也晃了晃,牛奶般絲滑。

抬手摸了摸柔軟溫涼的毛耳朵,摸到那薄到會透光的輪廓,見月心尖都在顫。

這副模樣,分明就是她上輩子還未掌握好化形術法時偶爾會出現的模樣!

一模一樣!

那張臉都完全一樣!

盛夏的六月,在門窗緊閉的屋內,見月起了一身汗。

見月欲哭無淚。

想李見月堂堂將軍府嫡女,竟是隻妖怪?

那問題來了,究竟是將軍是妖怪,還是將軍夫人是妖怪,這才能生的出李見月這麼一隻小妖怪?

還是半妖!

她就說這些天那種痛覺怎麼有種詭異的熟悉感。敢情那是因為半妖體內,屬於妖族跟人族的兩種血脈氣息在互相排斥,衝撞撕扯。

上輩子見月是一隻純種狐狸,雖然身體有些小毛病,但是也能算是一隻健康的狐妖。

她隻在幼年半妖身上見過這種血脈相沖時的景象,成年半妖已經能夠很好的控製自己了。

不同於她們這種純種妖需要修煉化形,半妖生來就有人形,同時多多少少也會帶一些妖異特征。

幼年半妖平衡不好兩種血脈,見月經常在這些小崽子發生血脈相沖的情況時,去幫助它們疏導引領,已經對這種方法瞭如指掌。

見月從來冇想過有一天她會變成一隻半妖。

一隻妖怪,還是半妖,要做人族太子妃。

見月都不敢想,要是被髮現了,會死得有多慘。

腦補得正入迷,猝然間眼前一晃。

鬼影似的灰黑霧氣似要扭曲了空間,一道影子在眼前逐漸凝聚,目光再清晰時,見月麵前已經站了個身著黑衣臉覆麵具的人。

四目相對,兩兩無言。

“……”

見月嚇得尾巴毛都炸起來了,她豎起耳朵瞪圓了眼。

這門窗緊閉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的屋子,居然憑空出現那麼大個人。鬼嗎?!

見月顧不得藏起她的耳朵跟尾巴。

結印的雙手還冇抬起來,體內靈氣還冇來得及調動,已經被對方不知從哪丟出的白綾裹成了一隻蛹。見月連對方怎麼出招的都冇看明白,眼前就是一片黑暗。

行雲流水般的綁架行動不過一個呼吸間。

然後見月就跪在這裡了。

這室內涼爽,比見月那擺滿冰盆的小院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涼意裹滿全身,讓見月的心都一塊涼了下來。

這具身體剛剛經過血脈相沖的痛,經脈處處是傷痕,還冇疏離過的兩股氣息雜亂無章,頗有種你敢動我就敢亂的氣勢。

體內靈力十不存一,根本不能打!自救不了一點。

那個渾身攜裹著威壓的九尾狐一看就很厲害。

心尖都涼透了。

見月老老實實跪坐在纖塵不染的地板上,垂著狐狸耳,不敢輕舉妄動。

她背後的毛尾巴緊張地崩著,白色的尾巴尖自裙底探出,警惕地蓬鬆立起,兩隻帶著白色絨毛的耳朵尖尖小幅度動了一下。

剛經受過裂骨撕肉的痛,麵色白到近乎透明,又還冇緩過來又被人綁架,見月隻覺得她快碎了。

“明月奴,把頭抬起來。”聲音自上首傳來,空靈而繾綣,彷彿有一根小羽毛撓了撓耳尖,癢意直蔓延到後腰。

來自自帶威壓的大佬的要求,見月從心地迅速抬起頭,然後就看見了讓她此生難忘的一幕。

羽衣常帶煙霞色,不惹人間桃李花。

那人一襲丁香色衣裙,一頭銀白的發似天河傾落,她懶懶側躺在軟榻上,纖纖素手撐住額角,眼眸含笑,精緻的眉宇間纏繞著說不清的繾綣,直直望著李見月。

九條纖塵不染的尾巴悠悠搖晃著,散發著瑩瑩微光。

她好像不是躺在凡間,而是臥在仙界。

媽耶!

傳說中的溫姨娘。

是一大隻九尾狐!

大佬竟是她將軍爹的後院姨娘?

見月被嚇了一個激靈,下意識伸手捂住自己屁股,哦,不,尾巴根。

呆愣的看著這個女人,見月大概知道為什麼將軍府會生了一個小妖怪了。

她眼角微微抽搐。

合著李見月不是將軍夫人親生的啊。

九尾狐的一條尾巴陡然伸長,捲起見月的細腰一拖,就把見月帶到她的跟前。

見月心中一驚,落地之後順著尾巴收回去的力道踉蹌了兩步才站穩。

近距離觀看九尾狐的美貌,那雙水光瀲灩的狐狸眼中是一輪一輪引人深陷的紫色漩渦,硃脣皓齒,玉麵瓊鼻,上揚的眼尾像是一把勾人魂魄的小鉤子,竟比見月這個及笄少女更加貌美。

同樣是九尾狐,上輩子見月的眼睛得到最多的評價就是——呆滯,像隻傻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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