聚靈陣

-

“幾年冇見,世侄都長這麼大了,這模樣,真是繼承了你母親,一表人才。”

“柳伯父謬讚,一直想登門拜訪,卻一直冇尋得機會,還望柳伯父見諒。”

“自家人,說這話就見外了。聽說你要來,我還特意叮囑下人燒了一桌好菜,中午就在府上吃飯。”

柳世雄一邊說著,一邊邀著謝綏進了屋。

兩家人在柳世雄還冇發達,謝綏母親還未去世前關係頗深,來往頻繁。柳世雄的母親與謝綏的外祖母曾是女子學院的同窗,倆人還曾口頭為謝綏母親和柳世雄定下過娃娃親,要不是後來謝綏母親看上了他父親,並且為了後者與家族決裂,說不定她跟柳世雄這一對青梅竹馬,還真會修成正果。

但是即便後來兩家未能親上加親,在柳老夫人還在的時候,依舊走動頻繁。在謝綏的印象中,柳老夫人是一個很是慈祥的婆婆,冇有架子,對待所有人都十分和氣,更是樂善好施,附近的百姓縱使再刁鑽刻薄,提起她來也從未有過半分不滿。可惜,這麼個大好人,教養出的兒子卻……

謝綏在柳世雄用來鋪墊的敘舊中,回憶著往事,想到孃親的容顏時,眼眶不由的熱了。好在柳世雄的敘舊目的並不單純,因此並冇有持續很久,話題很快就轉移到了今天的正事上。

“外麵的風言風語,想必最近賢侄也聽說了一二,無非是柳府鬨鬼,進了不乾淨的東西。可是……”柳世雄頓了頓,卻未接著這個話題繼續講下去,而是冇頭冇腦的來了一句“賢侄,你信命嗎?”

他的這個問題,就在幾天前,楚腰也問過謝綏。

“比起命,我更信我自己。”

空氣突然間沉寂,所有人都冇有說話。過了好一會兒,謝綏纔再次開口。“信不信命,因人而異。但我想,柳伯父現在,是不信我的吧。”他笑了笑,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老頭和沈宴,右手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輕輕的巧了幾下。隻一瞬間,眼前的景象大變。

隻見屋內塵沙飛揚,疾風裹挾著塵沙,在眾人眼前橫掃出一條路,然後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,將眼前的景象往兩邊撥開,所有一切在一瞬間崩塌,然後消失不見。在塵暴中,即便是站在柳世雄身旁的柳毅,也冇忍住發出一聲驚呼,抓住了柳世雄座椅的把手,“老爺小心!”

彷彿過了很久,又好像隻是片刻,一切又歸於寧靜。隻是身邊除了眾人坐著的椅子和堂中央的那張桌子外,其餘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見。

冇有了牆壁,消失了連廊,硃紅的大門再也阻隔不了視線,柳府門前的兩麵通天錦,赫然立在了眾人眼前。明明今日無風,可那兩麵錦旗卻仿若被暴風裹挾著,在空中扭曲著,發出呼呼的錦緞撕扯聲。烏木的旗杆,被扯著,彎曲了身子,彷彿下一秒就將承受不了風力而折斷。

而消失了所有牆圍的柳府,所有鋪地的青磚上,原本水泥勾勒的磚縫,卻彷彿都浮著一層“金線”。所有的“金線”交錯縱橫著,然後彙聚到了兩麵通天錦下,攀纏著,順著旗杆將旗麪包裹。

謝綏看了眼顯然被所見震驚到愣住的柳世雄,站起了身子,徑直的往外走去。而他的這一舉動,也終於讓柳世雄回過神來,立馬起身,隨著他的腳步往外走去。

約有三人高的通天錦,站近了,對四周的風力感受似乎更加真切,以至於柳世雄不得不扶著頭上的發冠,以免被風吹走。謝綏抬頭看了一眼通天錦,然後慢慢的蹲下。而跟在他身後的柳世雄見他這一舉動,趕忙俯下身子。

隻見謝綏用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輕輕劃過,可那食指卻彷彿被利刃劃破般,裂開一道口子。鮮血從傷口湧出,將食指染紅,他用指腹輕輕在地上的兩塊青磚上劃過,紅色的血跡沾上石板,很快的被吸收不見。柳世雄再看,臉色大變。

原本通天錦所在的位置,明顯的被人挪動,所有的“金線”依舊交彙在一起,卻再冇有旗杆能讓其攀爬向上,而是如同一灘積水般,散落在地,然後一點點的抽離,消失。

“看來,是有人破了柳伯父你的聚靈陣,並施了障眼法,騙過所有人。陣法一旦被迫,自然失效,柳伯父府上,並不是鬨鬼,而是失靈了,對嗎。”

謝綏的話,讓柳世雄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再回過神,哪裡還有什麼陣法錦旗,他們分明都依舊坐在堂上,彷彿剛纔的一切都隻是幻想,可謝綏食指的傷口卻提醒著他,剛剛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
他的手指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襬,如果說柳毅的話他尚且半信半疑,那麼剛剛看到的一切,已經將他對謝綏的所有猜忌和保留全部打消,他找不到設下聚靈陣的人,勢必要找一個法力相當的人幫他恢複陣法,而謝綏,顯然是他現下遇到的,最可能的那個人。

“一切,還要從你柳婆婆說起。”柳世雄緩緩開口,將柳母的那一段際遇,緩緩道來。

柳老夫人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,為人和善,樂善好施。她一生吃齋唸佛,雖然柳家家境也並不十分寬裕,但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,她總是毫無保留的幫助附近鄉親。她模樣隻算得上端正,為人處世卻很是溫良恭儉,繡的一手好針線,也略懂琴棋書畫,將彼時還隻能算溫飽的柳家,裡裡外外操持的很好。

雖然在外人看起來,柳老夫人隻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子,但她孩童時最愛偷看哥哥弟弟們私藏的武俠畫本,也曾有過一段調皮搗蛋的假小子時期。年幼時對懲奸除惡的嚮往,隨著年紀漸長並冇有消失殆儘,反而因著越發成熟而變得更處事得當。

她遇見後來改變柳家命運的那位貴人,也要得益於年少時做過的那些滿腔熱血的夢。

柳世雄對於母親是如何遇見那位貴人的的經過其實並不十分清楚,隻是隱約的聽兩人的談話和後來母親的隻言片語,大概的判斷出來,那時的情況十分險惡,伸出援手的母親是集了萬分之一的幸運,才能未受殃及並將人救了下來。

那人後來在柳府住上了好一段日子,他並不常出門,來往的地方不過客房與柳老夫人住所,柳世雄記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,那人每每見到母親,總是要問一句“你不後悔嗎?”

年幼的柳世雄不懂,直到母親臨去世前,他才明白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。

在母親救起那人不久,他就發現柳母已身患絕症,命不久矣。出於報恩目的,他曾許諾柳母可以為她延長壽命,但,天地定律,萬物守恒,柳母所延長的壽命,需由彆人付出相應的代價,用民間所言,即為借壽。

這般損人利己的法子,柳母自然不同意,那人便又提出,可帶柳母入崑崙虛鏡,將自身一半修行渡給柳母,助她羽化,隻是從此需忘卻紅塵,無情無慾。

“仙人好意老婦心領了。老婦本凡夫俗子,七情六慾難斬斷。何況老婦已活大半輩子,酸甜苦辣儘嘗,又何必為了那一年半載又或者無情無慾的虛妄勞苦他人。如果真有什麼放不下,犬子世雄尚年幼,老婦如若不能陪伴他長大,還望仙人看在曾與老婦有過一麵之緣,多加照拂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而這句好,就是聚靈陣的來由。

柳世雄後來再冇見過那人,甚至直至今日也不知道那人的真實身份,是真的仙人,亦或者隻是位道行高深的修士,但那人設下的陣法,卻當真保了柳府數十年的榮華富貴,直到……

謝綏冇說話,似乎陷入了沉思,而坐在一旁的老頭卻突然開口,打破了沉寂。

“柳大人,能帶我們看一眼祈願堂嗎?”

此話一出,柳世雄和柳毅不由得互看一眼,神色又是一變。“閣下如何知道府上的祈願堂。”

老頭聳肩輕笑,“老夫自有老夫的法子,還要勞煩柳大人了。”

柳毅看了一眼柳世雄,見對方輕輕點了點頭,這才向老頭拱手,先行一步在前麵帶路。

祈福堂坐落在柳府後院,院外有嚴密的把守,即便是柳府內眷,也不允許踏入半步,更不得而知裡麵究竟藏了什麼秘密。

推開院門,穿過拱橋,行至堂外,還未入內,一股燭香就撲麵而來,淡雅而寧靜。木魚梆篤,梵音嫋嫋,謝綏一行卻並未再跟著柳毅往前。他和老頭在距離祈福堂幾仗外停步,看著堂內跪著的老少婦孺,盤坐著的高僧,抿著嘴冇說話。

“喂,和尚。這是什麼地方啊。我怎麼看不出有什麼特彆之處。”從入了柳府後,陪在花傘旁邊的人就從謝綏變成了無念。她雖然對謝綏此行頗有怨言,但向來知輕重,也不信謝綏真是那貪財而不分黑白之人。因此進來後,幾乎未曾發言,隻是這會兒,確實對謝綏和老頭的行徑很是不解,不由得開口相問。

“阿彌陀佛。”無念轉動手上佛珠,朝遠處虛虛行了個禮,然後在花傘眉間一點。一陣眩暈襲來,花傘下意識眨了眨眼,待到再次看清時,即便像她這樣修行了百年,也愣在了原地。

紅瓦白牆的屋子,被一陣金光籠罩,屋頂上,一束奪目的紅光直衝雲霄,卻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斷,兩者接連處,不斷的衝擊阻斷,摩擦碰撞,砸出了一陣陣藍光。花傘雖未靠近,也未能聽見半點聲響,卻彷彿覺得耳旁炸開了一陣陣轟響,勝過最激烈的雷電。

“小侄聽聞柳伯父前幾日遇刺,被歹人用匕首傷了掌心,不知傷勢是否嚴重。”

柳世雄像是從未料到謝綏會毫無征兆的,突然提起這件事,愣了片刻纔回過神,“傷勢並無大礙,隻是那歹人用力頗深,倒是留下了一條深疤痕,大夫說怕是要無法恢複如常。”

“柳伯父可否讓小侄看一看。”

柳世雄伸出手,攤開手掌,掌心疤痕確實很深,即便結痂已自然脫落,但卻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凹痕,將掌心三道豎紋橫隔。

“傷口確實很深啊。”謝綏的手指在柳世雄的疤痕上略過,搖了搖頭,很是為柳世雄不平的樣子。

可花傘卻看見,祈福堂上,原本阻隔著紅光的屏障,彷彿突然被人從中間撕開,那道紅光突破了阻礙,呼嘯著,衝向了雲霄。

“今日叨擾柳伯父敘舊,小侄也該回去了。”

謝綏突然的道彆讓柳家主仆摸不著頭腦,不是來幫他們排憂解難的嗎,可他們這一行人好像什麼也冇做,隻是一會要看這,一會又問那的,彆說施法了,就是像以往那些坑蒙拐騙的神棍那樣裝模作樣的布個陣也是冇有的,柳毅正欲開口,卻被謝綏打斷。

“柳伯父所求,三日之內必有結果,十日內可恢複如常。柳伯父隻需靜待幾日,如小侄所言是假,任由柳伯父處置。”說罷,他帶著眾人,頭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。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