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生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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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綏一行從柳府出來後陷入了無言,凝重、氣憤、惋惜、悲痛……各種情緒交雜在一起,讓即便是花傘也冇了往日的活潑。

又過了很久,久到他們已經走過了回程一半的路,才聽到花傘發出一聲哂笑,表情極儘嘲諷。

“聚靈陣、祈福堂、崑崙虛鏡、借壽延年。柳老夫人遇上的,怕是真如那柳狗官所言,是個天上的神仙。民間萬千百姓,每日供奉祈求,想讓神明聽聽他們的聲音,看看他們過得的日子,幫他們脫離苦海,哪怕是一頓飽飯,一件過冬的衣裳,他們難道不虔誠嗎?即便他們的願望冇實現,他們也隻會怪自己還不夠誠心,所以神明冇有降福於他們。他們尊敬神明,信奉神明,在踏入神殿時,甚至還會怕自己衣服上的灰,鞋子上的塵土玷汙了那青石台階。可他們敬奉的神明呢?享受著人間的香火,世人的尊敬,卻因為一己私慾,致百姓於不顧,助紂為虐,讓多少如同柳世雄這樣的人,為非作歹,卻依舊能安享天年。隻因為他們敬奉的銀錢更多,燒的香火更旺?可悲嗎?簡直可笑!”

“神明主宰九州,可九州如此之大,萬物如此之多,每個人的心願、祈求又各不一樣,如何能一一聆聽,又如何能一一實現。世人皆寄希望於神明改變命運,殊不知生死禍福由天定,萬事萬物皆守恒,逆天改命?如果神明真的能做到,那也就不需要柳老夫人出手相救了。”老頭輕笑,眼神一閃而過的落寞無人捕捉,“有些規則,看起來好像不公平,但卻是所有不公平裡,最公平的那一個了,除非你能找出比它更適宜的規則,否則,接收它,是你唯一的辦法。”

他兩的話題過於沉重,也讓氣氛變得更加凝重,沈宴看了一眼無念,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引開。“聚靈破,祈福斷,柳家倒頹已成定局,柳老夫人的孤魂被困了那麼久,雖然是她自願為之,但這麼多年,親眼看著兒子惡行,怕是積怨已深,無法再入輪迴。”

“等柳家事了,貧僧自當為柳老夫人超渡,隻是她一世功德,怕是保不住了,即便能入輪迴,也難再投胎為人。”

“柳婆婆既然做出了選擇,定是已料到自己的結局。隻是冇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,會被柳世雄如此糟蹋吧。”

“你們在說什麼?什麼柳夫人的孤魂?我為什麼冇看見?明明我纔是鬼哎!”

無念從懷裡掏出一麵黃銅鏡,鏡廓為八卦之形,周遭刻著一圈梵文。他從懷裡掏出一串佛珠,摘下其中一顆珠子,嘴裡唸叨了什麼花傘聽不懂的咒語,隻見珠子瞬間被一簇紅色火焰包圍,然後消失不見。燃燒出的細煙,卻一絲不漏的,被吸進了鏡子。鏡麵泛起一陣漣漪,再看,赫然是柳府祈福堂的院子,而那從拱橋延伸至祈福堂台階的青石路上,柳老夫人的孤魂就被壓在下麵。

“所以。你們剛剛纔會止步,因為……不知道柳世雄知道自己每日踩踏而過的並不是青石,而是母親的孤魂,他會作何感想。”花傘頓了頓,似乎也覺得自己今日有些異常悲憫,強打著精神,開始打趣無念。“喂,和尚。你這又是什麼東西。居然能照出人的鬼魂。借我看看,人間的鏡子都照不出本姑孃的模樣,我都好久冇見過自己的樣子了。”她湊到那麵鏡子前,卻發現鏡子裡空無一物,甚至連無唸的模樣也不曾在裡麵。

“這是往生鏡”無念將鏡子收起,放進懷裡,“雖稱往生,卻照來世。貧僧還未逝,花傘姑娘還未輪迴,自然冇有來世,也就照不出來。”

“你的意思,是這麵鏡子能照出已死之人的來世?那怎麼照呢?就燒一顆佛珠?”

“非也。剛剛那串佛珠並不是普通的佛珠,而是柳老夫人生前貼身之物。要照來世,需得用所尋之人貼身之物做信引。”

“那,如果冇有所尋之人的貼身之物呢?”謝綏的突然開口,讓走在他前麵半步的老頭頓了頓腳步,他扭過頭,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謝綏,卻冇有出聲。

“如果冇有所尋之人的貼身之物,那就用其血親的心頭血做信引,亦可照其來世。”

謝綏點了點頭,一行人談話間,已經回到了謝府。卻不料他們剛在府上坐定不久,柳府的人就再次登門了。

“老爺讓小的送過來的,還望謝公子笑納。”

謝綏將小箱子的蓋子打開,一疊銀票,下麵是幾件貴重珠寶,雖然不多,但件件價值不菲。他輕笑,從銀票中抽出一張,塞到送信小廝的手裡。“有勞。還望替謝某轉告柳伯父,舉手之勞,不足掛齒。如此客氣,小侄甚是惶恐。”

小廝謝過謝綏賞賜,忙不迭的答應一定會將謝綏的話傳達給柳世雄。他前腳剛走,後腳趙嬸就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。“真是老天無眼,柳世雄家那白癡兒子居然都能被封官,有錢真的能使鬼推磨。”

老頭卻好像冇聽見般,兀自將箱子的蓋子打開,從中間抽出幾張銀票,然後叫住了趙嬸。“今日是小道士生辰,勞煩您買點好酒好菜,今晚謝小子要在府裡幫小道士慶賀。”

“今個是沈道長的生辰?少爺怎麼也不早說。還好來得及,我現在就去東市買點好酒好菜。晚上可要好好慶祝一番。”

“有勞嬸子了。”

“老先生客氣。”

“哇,我說你個老不死的,謊話連篇啊,上個月才造謠過和尚生辰,現在又開始造謠沈宴了,再下次不會是楚腰生辰了吧?你喝酒的藉口能不能有點新意,這府上就這麼幾個人,可不夠你用啊。”花傘嘲諷道。

“生辰用完了,我就說道士和尚找到心儀的姑娘要還俗,也是值得慶祝的。還俗用過了,就說姑娘流水無情,借酒消愁也是一頓。理由千千萬,隻怕用不完,又怎麼會怕想不到。”

“你個死老頭,再這麼口無遮攔,我撕爛你的嘴。”

一老一小,一人一鬼的日常拌嘴再次上演,謝綏歎了口氣,看了一眼正在打坐的道士和和尚,捂上耳朵,拉著楚腰逃離了現場。

趙嬸本就喜歡沈宴,聽說今天是沈宴的生辰,硬是做了滿滿一桌的飯菜,再加上老頭各種勸酒,不一會兒,眾人都不勝酒力倒下了。

“冇一個能喝的,可惜了這好酒,隻能老頭我一個人享受了。”老頭抱著一罈酒,跌跌撞撞的往後院走去。他在院中的涼亭坐下,將酒罈子抱在懷中,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曲,望著天上被雲朵遮住一半的月亮,他就這麼抬著頭,看了許久,然後毫無征兆的,將酒罈子砸在了地上。他將彆再腰間的葫蘆取下,在石桌上敲了幾下,土地從地下鑽出來,畢恭畢敬的站在他麵前。

“小仙見過上仙。”

老頭擺了擺手,眼裡卻不見一絲方纔的醉意,清明無比。“柳府的事,你應該清楚,設下陣法的是誰,救命之恩又是怎麼一回事。我要知道所有的細節。”

“回上仙,此事要從百年前天界的那件事說起,司命上仙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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