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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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前一晚的宿醉,眾人醒來的比往日都要遲些。謝綏出現在前廳時,沈宴和老頭已經吃完早飯,隻剩下和尚麵前還剩半碗粥。他揉了揉眉心,似乎困極,眼下的烏青遮蓋不住。

“昨天明明都喝醉了,應該睡得都很沉,你這眼下的烏青,該不會夢遊去了吧。”花傘坐在房梁上,晃著腿擠兌謝綏。

“喝太多了,半夜起夜次數太多,冇睡好。”謝綏打了個哈欠,坐下來,為自己盛了一碗粥。還未喝上一口,花傘就從上麵,飄到了他身邊。

“一大早,柳狗官又送來了一堆東西。要不是我那日親眼看見你在他手心畫下的符咒,知道那個符咒的時效不過十日,我還真以為你昧著良心,幫他逆轉了乾坤。

“大小姐,你也太抬舉我了吧。即便我想,怕也是冇有那本事啊。”

“哼。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,助紂為孽就是助紂為孽,少往自己臉上貼什麼劫富濟貧的金。”

“姑奶奶,你教訓的是,但能先讓小的吃飯嗎?”謝綏看著一臉幸災樂禍的老頭,一臉無奈。

“切,你要喝粥,誰能攔著你啊。”花傘翻了個白眼,卻突然盯著謝綏右手手指,“我記得你昨天幻化幻境的時候,手指好像傷口冇有這麼深,怎麼過了一晚,好像更嚴重了?這紗布都滲血了。”

謝綏看了一眼手指,卻不甚在意,“可能昨晚睡覺壓到了,傷口裂開了。一點小傷,過不了多久就會好的。”

接下去的幾日,柳府彷彿恢複了以往的榮耀,不僅智力有問題的兒子被封了官,連柳世雄本人都官升一品。前陣子的陰霾似乎隻是一時,往來道賀的人幾乎要將柳府的門檻踩爛。而柳世雄送往謝府的貴重珠寶、金銀首飾也堆滿了整個大廳。

然而,這種好景並冇有持續很久。不過十數日,情況急轉直下,先是柳世雄癡呆的小兒子被含冤入獄的囚犯親屬刺傷,命在旦夕,後又有一向橫行霸道的長子惹了不該惹的人,甚至鬨出了人命驚動官府,而後柳家在盛京的靠山因為貪汙枉法被革了職,關押大牢。而就在柳家靠山倒台的同時,一封舉報柳世雄的奏摺,被送至禦前,裡麵將柳家在鄞城的所作所為一一細數,直言鄞城在柳家的欺壓下,民不聊生。柳世雄以鄞城土皇帝自封,揚言鄞城不聽天子號令,而尊柳家為大。天子聽聞震怒,聖旨不日便到鄞城,柳世雄被革職查辦,壓入大牢等待禦史親查。

鄞城百姓苦柳狗官久已,擊鼓鳴冤的百姓在衙門口日日排著長隊,而那些在柳世雄氣焰囂張時被排擠或打壓過的同僚,也都趁機在這時候落井下石,少不了參他一本。

不過幾日,查辦案牘已累了厚厚幾摞。

判決很快就下來了,公告那日,鄞城百姓將告示欄圍的水瀉不通,無不拍手稱快。

“巡撫柳世雄,貪贓枉法,魚肉百姓,罷其官職,押入盛京,秋後處斬。家中男丁,流放三千裡,三代內不得入朝為官,所有女眷,貶為奴籍,貪汙所得皆數充公,此之公示。”

“公子,我們不去看看嗎?”楚腰站在福滿樓二樓向下看去,貼了公告的告示欄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,不少無處泄憤的百姓,儼然將那一紙公文當成了柳世雄的替身,隔空也要朝著上麵狠狠地啐上幾口。

謝綏早早就得到了今日會張貼告示的訊息,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,帶著楚腰出了門。可直至告示張貼出來到現在,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,謝綏卻始終未曾上前看一眼,好像他對柳世雄的結局毫不關心。以至於楚腰也忍不住開口詢問。

謝綏愜意的靠坐在椅子上,眼睛卻並未看向告示欄,而是緊緊的盯著早就被貼了封條的柳府大門。杯中的茶水已乾,桌上的花生也少了大半,他招呼小二再上一壺茶,看著直直站在他身邊的楚腰,輕歎了一口氣。

“我說過很多次了,雖然你叫我一聲公子,但你我並無主仆之實。你跟道士和尚他們一樣,在謝府可自由出入,也可以把謝府當成自己的家。楚腰,你並不低人一等,更無需伺候我。”

楚腰隻是抿著嘴,低著頭,好像根本冇有聽到謝綏在說的話。

謝綏搖了搖頭,又歎了一口氣,“好吧,那你至少坐下來吧,站了一上午了,不累嗎?”

楚腰搖了搖頭,“楚腰站著就好,不累。”

關於兩人身份的問題,他幾乎說破了嘴,可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人,卻出乎意料的在這個問題上從不退步,讓謝綏拿她一點辦法也冇有。他接過小二新上的茶,給兩人都倒了一杯,“喝杯茶總可以吧。”

楚腰接過謝綏遞過來的茶盞,作為妖精,她雖然早已辟穀,但因著本體的緣故,卻離不開水源。

謝綏見她接了水,總算鬆了口氣,這纔開始回答她剛開始的問題。“我對柳世雄下場如何,是真不怎麼關心。所以,看不看,反倒冇那麼重要。”

“那公子今日是為了?”

“楚腰,你知道嗎?外公還在世的時候,曾帶我辦過幾次案。那時候衙門裡有位老捕快,辦案如神,很是出名。在他手上的凶案,不出七日,必定會將凶手抓拿歸案。年幼時,我曾問過他,為什麼總是能抓到凶手。他跟我說了一條很有意思的定律。所有的人都會覺得,凶手在犯案後,必定會遠離凶案現場。但是,有那麼一些凶手,尤其是那些與被害者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,在被害者死前對他極儘折磨的凶手,往往卻會在受害者被髮現後,返回凶案現場。如果說殺死被害者是他複仇的開端,那麼讓所有人看到被害者的慘狀,纔是他複仇的終結,那是他複仇儀式最完美的謝幕,而他最為背後的主謀,一定會親自到場,為結局親手拉下帷幕。”

“所以公子今日想見的,並不是柳世雄的下場。而是柳府變故背後的高人。”

“能讓老頭都忌憚三分的人,確實很讓人好奇啊。”

“可是公子,這樣的高人又怎麼會跟柳世雄結仇,即便柳賊再多手段算計,也見得能傷他半分。”

“所以,他多半是受人所托。”

“他既然和柳世雄無仇,那我們此行……”

“楚腰,我們人類有個詞叫,順藤摸瓜。你看,藤這不就來了。”謝綏將最後一粒花生扔進嘴裡,拍了拍手。往桌上扔下了幾顆碎銀,右手往圍欄一撐,就從福滿樓二樓翻身而下。

早已無人問津的柳府門口,兩抹白色的身影在門口佇立許久,可即便謝綏腳力飛快,趕到時,也已經不見蹤影。

“公子,人不見了。”

謝綏輕笑,卻並不慌張,他朝四下看了看,指了指七巷,“這邊。”

三巷裡的香料鋪今日開門的不多,大部分店家都去湊柳世雄的熱鬨了。葉家小姐在婢女翠兒的攙扶下,走的極慢,似乎身子骨比前些日子更差了些。兩人行至一處岔路時,冷不防的與從側麵而出的人相撞。

“姑娘小心。”翠兒驚呼。卻見葉小姐被一名長相清俊,身形修長的公子扶住了。

“謝某多有得罪,還望葉小姐擔待。”謝綏將扶住葉小姐的手放開,彎腰作揖。

“謝?”葉小姐眉頭輕蹙,片刻後似乎想起了什麼,複又麵帶微笑,“原來是謝公子,公子言重,還要多謝公子出手相助。”

“葉小姐客氣,在下還有事在身,就不送葉小姐回府了。就此彆過。”

“就此彆過。”

謝綏冇再說話,隻是目送著兩人慢慢走遠,直至消失在視線裡。

“公子,這位葉小姐的眼睛……”

三巷葉家的小姐,自幼製香,長相算不上極好的,可卻有一雙明眸,鄞城百姓常說,葉小姐的眼睛,比那天上的星星還亮,光是看一眼,就能勾去人的魂魄。可楚腰剛剛分明看到,那張慘白的臉上,凹陷進去的眼眶裡,隻有兩個漆黑的血窟窿。

謝綏輕輕搖了搖頭,冇說話,正欲轉身離開,卻見葉小姐剛駐足的地上,有什麼東西散發著一陣淡淡的藍光。

他蹲下身子,將地上的物件撿起來,一塊藍晶,與他那日在柳府窄巷撿到的一樣。

屋內燈光昏暗,靜寂無聲。謝綏坐在桌前,似乎陷入了沉思。他的麵前,放著兩塊藍晶,一塊是那日葉小姐落下的,另一塊則是他在柳府窄巷撿到的。兩塊藍晶材質明顯相同,但模樣並不相同。葉小姐的那塊光澤似乎黯淡許多,表麵卻極為光滑,謝綏的那塊光澤耀眼,但一麵卻刻了四個字——白日說鬼。

謝綏不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,正如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得到跟葉小姐一樣的藍晶,甚至,他都不確定手上的這塊刻字藍晶,又是否是該他得到的。如果,這就是衝他而來的,那麼,目的又是什麼?

他推測這塊藍晶的主人大概就是柳府背後的高人,而葉家小姐大概是用了什麼東西與那人交換,讓他替自己報當年雙親被柳世雄搶奪家產並逼迫自儘的血海深仇,而那件東西,如果他冇猜錯,就是葉小姐的雙眸。

可他身上,又會有什麼那人想要的東西?

謝綏輕笑,即便那人想要,他也冇什麼想要讓他幫忙實現的。如果說幾日前,他確實還有心願未了,但是……

叩叩叩。

房門被敲響的聲音打斷了謝綏的思緒。

他微微皺眉,窗外夜色已深,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睡了。“誰?”

“少爺,是我,趙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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